拾月

2．

 毛：
 毛笔居然涨到了二十文一只，
 我觉得真他妈贵啊，
 好在手上这只还能用，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买了，
 你那里要是有多余的给我寄一只过来。
 你可别跟我说你也没有啊，
 想你也不会变得那么小气，
 我说完了。
 不知名人士敬上

 莫雨潇洒淋漓写下最后一划，酷帅狂霸拽地放下毛笔。
 这封信写的实在是文采斐然，有水平到不行。
 首先，他相信绝对不会有人能发现这信中的真正玄机，一定能顺利通过浩气盟的信件审查，送到傻毛毛手上；
 其次，就算傻毛毛也傻得有看没懂，以他对他的了解，肯定会老实听话地真的寄一只新毛笔过来，那么他就能顺利获得一份【穆玄英的回信】。
 最后，就像信里藏的那句话一样，他是真的很想那个谁。再不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他快要按捺不住冲动，恨不得冲到浩气盟去把人给抢过来了。
 信写得这么好，不给自己点个赞都说不过去。
 莫雨忍不住大声念了一遍。
“毛！毛！我！好！想！你！你！想！我！不！”
一字一顿，声音洪亮，情感充沛，字正腔圆。

……啥？
 穆玄英托着下巴的手一滑。他犹豫着，试探着，朝莫雨挥了挥手。
 莫雨眼中光芒一闪，突地腔调一变，朝气蓬勃。
“想！毛毛最想莫雨哥哥啦！”
 ……
穆玄英不由点头，说的对啊，我是很想莫雨哥……
等等！我说话了么？是谁在说话？
 他嘴巴张了又闭，正自诧异，那厢莫雨身一转，目光远远望过来，仿佛正仔细地瞧着他。
 莫雨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地响起：“乖，随便想，不客气。”
 ……
这回，轮到穆玄英的下巴掉下来了。
 直到莫雨心满意足，打开房门大踏步地走出去后，他才慢慢地，把自己下巴给扶回去。
 一个人有滋有味地进行两个人的对话，莫雨哥哥还挺会玩儿啊……

莫雨绝想不到，刚才他干的所有事情，被另一双眼睛悉数收入眼底。他一向仗着住的屋子周遭方圆三十丈没有任何活物敢靠近，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须知道私人的独立空间多么重要，特别是对他这样时不时需要发泄下内心的人来说。
 莫雨拍了拍胸口，感觉到衣衫下的信件，心里踏实许多。这种踏实感一直持续到他发现恶人谷信使平时蹲守的地方竟然没人为止。
 他瞪着空空荡荡的棚子，试图从空气里瞪出一个头上顶着信鸽的恶人。

 莫雨哥哥好像在生气？
 穆玄英站在一丈之外，好奇又带点忧心地看着怒视空气的莫雨。
 是了，他循着莫雨的视线看去，完全没看到人影。
 难道是今天的空气不够新鲜，还是说，这是莫雨练武的特殊方式？

 冷不丁，他心下一咯噔。还好意思研究莫雨，眼下他的行为，说得好听点叫关心兄弟，说难听点，就是变态跟踪狂。
 穆玄英猛地摇起头，我才不是斯头卡呢！
 为求宽心，他对自己解释：你一路跟着莫雨是有原因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在恶人谷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么。亲眼看到莫雨在恶人谷的真实生活的机会，一旦错过绝不可能再有了。
 何况如今身在恶人谷，除了莫雨，他还能跟着谁呢。总不能跑到王遗风的屋子去，万一暴露，处境可想而知。
 不过……他轻蹙起眉，还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处境吗？

 莫少谷主终于等到活人路过，果断拦下发问：“信使呢？”
路人抬头瞧见素来不好相与的少谷主一张脸黑漆漆，牙齿直打颤，结巴道：“刚、刚、刚……走。”
莫雨怒，“放屁！老子早就在这站着，连个毛都没有！”
路人结巴得更厉害，“他、他……被、被、被……叶……安……烟、烟……烟叫走了。”
 “烟？不灭烟？”莫雨反问，补充道，“点头是，摇头不是，少废话！”
路人头点得像小鸡疯狂啄米。
 莫雨冷冷哼了一声，衣襟一甩，健步离去。
 那可怜的恶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妈呀！”叫了一声，腿哆嗦个不停。
 穆玄英绕过那恶人身边时，脚步停了停，瞥见他满额头都是汗。
 再想起方才莫雨冰冷慑人的一张俊脸，他心下感叹，嚯……莫雨哥哥，你好威风哪。

***

不灭烟的房门是被踹开的。
 彼时，烟长老正在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陷入沉思，以至于房门发出巨大声响时，他习惯性地一抬手，犀利地发出一连串暗器，嗖嗖嗖毫不留情。
“靠！”来人大声道。
 烟长老全神戒备，另一排暗器已藏于手……待看清来人，他突然也很想说靠。
 要不怎么说怕什么来什么，要问不灭烟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小疯子莫雨的名字位列第二，便无人能列第一。
 想起从信使那里得知的消息，他十分庆幸在莫雨找来之前便将人打发走了。接下来没个十天半月，恶人谷的信使绝不会出现在莫雨面前。
 至于之后要如何隐瞒，到时候再说。

“人呢？”莫雨瞪着脚边一堆暗器，往旁边挪了一步。
 烟装傻道，“找谁啊？”
 “信使，我要寄信。”莫雨不耐烦道。
“哦，来得不巧，他替我送信去了，”烟眼睛一转，打探道，“少谷主这信，是要寄给谁？”
他不过随口一问，哪知莫雨目光立时闪烁起来，脸上也露出不自在的表情。
“关你屁事。”莫雨昂起头，冷淡孤傲。
“……”

莫雨这副模样，烟是见过的。
 犹记得一次和耗子们短兵相接，莫雨在望见某人的时候，先是一呆，然后……便是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天凉好个秋。
 那时的烟站在一旁，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心里不知为何充满了内急一般的焦虑感。
 等到双方痛快地打起来后，不灭烟才回过味儿来，我着什么急啊，跟我又没关系！
 此时此刻，对着莫雨，他又体会到了那股毫无来由的焦虑。
 再不明白过来，他就不是不灭烟。

 糟了！看来，莫雨的信是要寄给那个人的。烟心一沉，他不敢想下去，万一莫雨知道了会怎样。
 别的不说，癫上一癫，恐怕是免不了了。
 不灭烟不想撞上发癫的莫雨，完全不想。
“不方便说就算了，”烟表现得一点兴趣也无，“若不是紧要信件，就先等等，他过几天就回来。”
莫雨满腹不快，奈何找不到发泄源头，只得先行回转。
 烟心中暗喜，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
 哪知莫雨走到门前，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狐疑道，“你找信使干什么去了？何事能紧急到让他一去几天？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烟嘴角抖了抖，要他说实话是万万不能。
 思前想后，他脑子里有根弦突地搭错，嘴里啪啦蹦出一句话来。
“关你屁事。”
 “……”
烟欲哭无泪。
 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去的，捅了马蜂窝的爪子是绝讨不了好的，这道理，他怎会不明白。

 莫雨背对着门站立，日光在地上投出人形阴影。他慢慢挑起一边眉毛，嘴角向上扯去，白牙森森。
“我有话要说！”烟垂死挣扎。
“来不及了。”莫雨惋惜道，按动起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左右都是一死，长痛不如短痛。身为恶人谷十大恶人，不灭烟长老死里逃生的能力必须顶呱呱。
 眼看危险越来越近，他大叫道：“是关于浩气盟穆少侠的！”
平地一声惊雷。
 恰恰踏入房内的穆玄英，和毫无准备的莫雨，一齐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