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谢李]仙君劫

 《仙君劫》


谢云流X李忘生


 

南华仙君李忘生,头一回下界降妖就不幸着了道儿。

对方敛了妖气化作跛脚老妇求他相助,李忘生被骗进敌窟身中缚仙索,被迫化作灵兽形貌被关进金笼。

妖怪围着他得意嘲弄,他正思忖着如何脱身,外头噼里啪啦一通乱打,眨眼间一个黑衣金甲的身影钻进洞来,猎猎带风,直直行到那妖王面前,一脚踩上石凳:妖怪,听说你藏了埋土三十年的琼叶酿,奉上几坛给我,我便不拆你这妖洞。

金笼里的李忘生瞪大了眼看着那男人俊美肆意的面孔,他当然看得出这位是个清华上仙,可居然大摇大摆跑来敲诈妖怪,真是闻所未闻。

方才还在欺负李忘生的妖怪们对上那人却大气也不敢出,妖王憋红了一张脸,忍气吞声叫人送来美酒。

酒坛化小落入那人袖子,他刚要走,目光一转,却看到了石桌上的金笼。

笼中一只小小的、雪球一般的雪狐,睁着双清灵黑瞳正望着他,前足和耳际具有伤痕。

黑衣上仙盯着那只雪狐看了又看,嘴角一扯,一脚踢飞了石凳,砸中妖王脑袋,上前一步踩在妖王胸口:你好大的胆,天界上仙也敢欺辱!

酒顺走了,洞也砸了,还拎走装着李忘生的那只金笼。

等到了野外,他放下金笼,解开锁,化去缚仙索,把那团成一个球的雪狐放在草地上,伸手摸了摸它耳,笑道:哪来的笨蛋小仙,一个妖怪也能把你关住,还是去多修行几年吧!

他自怀中取出颗仙丹喂入雪狐口中:这可是我找老君下了十盘棋才赢来的宝贝,倒便宜你了。

待雪狐小口咀嚼咽下仙丹,男人又揉了揉那颗小脑袋:我另有约要赴,你好了后自己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李忘生好转之后化形回真身,先是十分敬业地返回妖洞将一干被那人打得直叫苦的妖怪绳之以法,再返回天界复命。

他回到自家南华仙君府,招来仙童,叫他打听,天界可有一个玄衣金甲,玉带飘扬,长相极为俊美,凛冽威严的上仙。

仙童一番打听回来,告诉李忘生:确有这么个人物,执掌北方的真武真君,除妖荡魔战功赫赫,就是过于张扬不知收敛,广大群众公认会闯大祸的主——谢云流。仙君打听这人,莫不是要与之攀交情,那是万万不可。

李忘生听着,安慰小童:他只不过是欠了那位真君一点人情,待真君回府,他上门拜访还了人情即可。

奈何真武真君这个人吧,实在是,太能浪了,李忘生一直就没能等到他回府的消息。

等到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为救友人,擅闯天界禁地,闯下大祸了。

 

真武真君功劳彪炳,天帝也不想把他搞死损一员大将,索性命他下凡历一世劫难,待他死后再召回天。为了加深磨难程度,还刻意封了他眼窍,要叫他在凡间识人不清,一世孤苦。

李忘生风闻了些消息,本不欲多事,等真君回天界后再去找他道谢就是。奈何总是心绪不宁,索性去了趟星宿宫,查看了天星仪,看清楚了谢云流将要历的劫难。

他心中悚然,天帝远非面上表露那般和蔼可亲,谢云流也绝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劫是个什么劫。

稍有不慎,伏尸百里,流血漂橹,一旦他犯下重重杀孽,将再难回天。若要化解其实不难,只要谢云流老实本分,愿意在纯阳宫终老一生。

问题是……他谢云流会这么老实吗?

李忘生回想起初见那番耳闻目睹,觉得谢云流那货不行,惹事是肯定要惹的,不惹不是谢云流。

南华仙君思来想去,定下决心,找上天帝自愿下凡,只说要在人间历练。

这一去,他就成了谢云流在人间的师弟。

 

托生成凡胎时,他不再有身为南华仙君的记忆,李忘生清楚这点,只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千难万难,也要保住谢云流命盘不倒。

至于其他种种,却远超了他最初设想。

他到底没能留住谢云流,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远去。只得自身镇守纯阳宫,以一人道法划阵护着谢云流摇摇欲坠的命盘。

谢云流没能逃过远离故土的劫,却也没有一路踏错下去,没造下星盘显示的深重杀劫。

只不过一个简单的还人情,把李忘生赔得厉害。他终于守住了谢云流命盘不倒直到他死,也终身承受了谢云流的恨意。

 

等到纯阳掌教李忘生逝去的那天,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周围很吵,有人说静虚子回来了。

他还以为是死前的幻觉,只觉得特别累想睡觉,就此撒手离去。

再醒来时,南华仙君飘在半空,坐看下面一群人围着自己的尸身。

而谢云流立在门外,木了半晌,扭头就走。

李忘生看着自己被下葬感觉也很新鲜。

等到起了坟,半夜月光朗然,谢云流忽然出现在他墓前。

闷头一言不发,喝了壶酒,喝完后,酒壶在他墓碑上砸得稀巴烂。

 

李忘生看着那个苍老萧瑟的背影,心头一苦。

他本来是番好意,最后却像是徒劳无功。

没能让谢云流避开风波,还被人恨了一辈子,到他死了谢云流都没解气。一个心结扭死了怎么都解不开。

总之李忘生难过又失望,回天界后就关门自闭了。

 

纯阳掌教逝世三年后,东瀛剑魔谢云流也撒手人寰。

就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属于仙者的记忆涌回,红尘一世的记忆却不消散。

谢云流不知李忘生本也是上仙,还以为他一个凡夫俗子怕是转世投胎去了,人与仙本就不同路,也无需强求。

他以为自己能放下,回到天界后却是耿耿于怀,看到一草一木都想起少年时的李忘生,一边浇水扫尘一边小声抱怨师兄你怎么又偷懒。

最后谢云流一咬牙一跺脚承认自己认栽,下去冲向地府找人去了。

 

地府府君见到这位出了名的刺头,战战兢兢问清来意,递上生死簿。谢云流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李忘生的名字。

拎起府君问是何故,府君边抖边道:真君大人,像这种情况呢,要么是此人对尘世了无牵挂,不愿投胎转世,甘愿魂魄消散不存于天地,要么……

人家后半句谢云流还没听完就心神不宁地走了。

以为李忘生真的无牵无挂什么都不惦记了宁愿再也不活在人世。

以为是自己伤他太深居然伤到这个地步。

真武真君就此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就算出去浪也浪不起来,看到个长得像李忘生的背影就出神发呆。

最后不得不回到仙府除草。

 

忽有一日,谢云流在玉桃园喝闷酒时,听见几个花神在聊天。

她们讨论着天界哪些上仙英俊风流夺人眼球,谢云流的名字自然也在其中。他正要换个地方喝酒不听八卦,忽然就听见她们提起了久未出门的南华仙君。

杏花神直叹息:南华风姿清逸性情温柔,历来百花宴上我与他有数面之缘,也曾得他襄助,那时问他可有心上人,他还木呆呆地红了脸。这么一个清风美人,也不知怎么了,自愿下凡一遭回来后,闭门不出闷在府中,听他府上仙童说,仙君自归来后就怏怏不乐,少见笑容,也不知是在凡间遇到了什么糟心事。

 

糟心事本人听到这些话后精神一震,心念一动,立刻起身又去了趟地府。再抓起那可怜的地府府君衣领:你上次说,要么是了无牵挂自行消散,要么……后面半句什么来着?

府君牙齿打颤:要么,他同真君你一般,也非肉眼凡胎。

 

谢云流闻之大喜,当即内心充满希望地跑去南华仙君府上拜访了,报上名号,等着一个激动人心的会面。

仙童出来,把他从头看到脚,呵呵一笑:仙君说,不见。

谢云流,笑容消失。

 

李忘生不知道他为啥能找上门来,然而本能就是不想见。

哪知道此人如此执着,按时按点来他门口打卡。

——听说你们仙君许久没出门了,再闷下去对身体不好啊。

——就请让我见一次仙君嘛,我保证看他一眼就走。

磨得铁杵都要成针。

仙童已经看到他就头疼,跑去拜托仙君:还是您亲自把他轰走吧。

李忘生想躲着不是办法,不如做个了断。

打心里说,他不觉得谢云流是为了找“师弟李忘生”才来。

说不定只是好奇他这个仙君罢了。

于是他就打开了门,给见了。

 

谢云流看着他,僵了半晌。两人大眼瞪小眼,李忘生强行端庄。

谢云流颤着声喊了句:师弟……

李忘生假装自己是个外国人听不懂。

谢云流见他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不死心的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李忘生一脸茫然地对着他看了又看,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扭头对仙童说:去把我书房里那个盒子取来。

再客客气气地对谢云流说:真君稍待。

他双手把那个盒子递到谢云流面前:不久前下界降妖,是我学艺不精失手被擒,多亏真君相救。这颗仙丹也是珍贵,就不知比不比得上真君找老君下了十盘棋才赢来的那颗了。

谢云流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忘生直接把盒子塞到他手里,转头进屋,啪唧关门。

 

谢云流捧着仙丹一脸懵逼地回去了,回去后想了又想,才在他浪来浪去的生涯里想起了一只被关在金笼里雪球一样的小东西。

想不到竟还有这番前情,早知道那是李忘生,就不要丢在草地上,抱回家养了。

再一想,那时候他也还没下凡遇见李忘生,自己当时那浪荡无踪的个性就算抱李忘生回家可能也不会好好养。

现在倒是想养了,看人家拒他千里,明显不想有交集的态度…… 

谢云流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他其实还没搞清楚,李忘生到底记不记得凡间那一世的事情。

 

按理说,神仙下凡一遭,以仙身观俗尘不过如观一叶一花,都是与己无关不起波澜,像谢云流这么纠缠不休是少见的。

而不管李忘生记不记得,他看上去好像都放下了。

这么一想谢云流就十分不畅快了,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烦恼不行,不畅快也要拉李忘生一起。

就这样,他又跑去人家家门口打卡了。

仙童问:你来干嘛?

叙旧。

真君与我家仙君往日并无交情。

未必。

只要脸皮厚,铁杵磨成针,师弟一定会开门。

李忘生终于又开门了。

谢云流刚说:师弟你还记不记得…… 

李忘生打断他:真君,请进来再说。

他请谢云流坐下喝茶,又布起了棋盘。

一边落子一边不咸不淡地说:真君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可惜我获悉时,真君已身落凡尘,未能助力一二,十分惋惜。真君既已回天,便好生养息才是。

谢云流边跟他对局,边说:我听说仙君自愿下凡历练,不知落足何方?

李忘生面色不改:我和真君情况不同,一世平常,无波无澜。

谢云流哦了声:可我总觉得,仙君就是我在凡间那个呆头呆脑的师弟,简直一模一样。

李忘生端茶的手特别稳:物有相类,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谢云流紧盯着他看:凡人想长成仙君这般无双风姿,怕是困难得紧。

最后打了一大圈太极,李忘生抵死不认,谢云流也只能回去。

他走后李忘生才松了口气,只觉心绪纷乱,当下交代仙童几句就跑了。

 

谢云流拎着玉露琼浆兴致勃勃再找上门来,就扑了个空。

他本来打算灌酒套话,可人都跑了还套什么话。

只得对着小仙童贿赂和恐吓并举,好歹套出了李忘生行踪追了上去。

李忘生走到半道上就接到了天帝令,叫他去寒叶泽降只妖王。原本于南华仙君,此事不难。

却有件事,是谢云流和李忘生都不知情的。

原本该谢云流承受的一世劫难,李忘生擅自改动为他消解了一半,这就造成不仅谢云流该承的还没承完,李忘生也被卷了进去身受灵枷。

二人的真元都被锁了大半,远非完全体状态的实力可比。回天界后不曾动武也就不知原来有这番变化,如今李忘生碰上妖王一亮招就发觉不妙了。

他打着打着渐渐不支,正危难间,谢云流卒然出现,使力及时为他挡下一招。

这一格挡,谢云流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却按捺着吐血冲动,扭头嘲讽一句:你果真是学艺不精,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又要成阶下囚?

李忘生看了他一眼:真君气息不稳,怕是不如面上这般游刃有余吧。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打一路斗嘴(主要是流哥瞎BB生弟偶尔怼回去),最后被妖王有意无意地引进了妖族禁地。

 

前路被封后有追兵,两个人就被困在了禁地之中,彼此先尽量态度平和地交流了下身体的异常。

谢云流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想着当下要务,是要赶紧带着李忘生逃出困境。

但李忘生一颗百转玲珑心,就想:会不会是自己当时试图为谢云流扭转命运,埋下了祸根。

本来他不插手,谢云流说不定一世孤苦熬完,照样也会回天。

他一插手,谢云流难也没少遭,他自己也纠葛了一生。

 

谢云流见他不说话,脸色苍白,还安慰他:别担心,有我在,一定把你带回去。

李忘生想说我不是担心这个,看了看他:真君有伤,早些调息吧。

谢云流坐下打坐,一手从怀中摸出个盒子,嘿嘿笑:可巧,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直带着,这下派上用场了。

他要把仙丹给李忘生,李忘生不要。就咬了一半下来,那半颗李忘生也不愿接。

谢云流脸色严肃起来:仙君再讨厌看见我这张脸,也该知大局为重,尽早疗伤才是。

李忘生就听话地拿过来吞了。

 

此地乃是个妖王都不敢轻易进入的死地,待伤势稍轻,谢云流试图打开前面的路,不行,想从来路杀出去,却发现也被堵住。

最后还是李忘生找到了机关,于石壁浮现出了字迹。

字上说:一旦有人进来,不管来的是几个人,最后只能有一个人出去。

两个人都看清楚了打开机关的方法,谢云流想都没想就说:你先走吧。

李忘生还没说话,谢云流就手快地启动了机关,在缝隙闪现的时候,把李忘生推了出去,对着对方愕然的表情说:我等你来救我啊,

师弟。

 

缝隙一闪即逝,李忘生站在石壁另一头愣了愣,简直一言难尽:你怎么还是……

之后李忘生回了天界找来救兵把谢云流捞出去了,确定谢云流安全后他就打道回府,继续自闭。

谢云流康复回来,发现一切不幸回到原点。

敲开南华仙君的大门依然是如此艰难,门口的仙童看到他脸色依旧是非常的臭。

李忘生初时还为谢云流天天跑来打卡感到心绪不宁,好在在他更加地心绪不宁之前,谢云流终于停止了骚扰行为。

门前是如此久违的安静,小仙童都要感动落泪了。

李忘生抿了抿唇想:大概是那位肆意妄为的真君大人终于厌倦了他的冷脸,不再纠结那短短一世的师兄弟关系。

这么一想,终于太平了挺好的,但心里又有着难以忽视的怅然。

 

谢云流再出现时,仙童正在打瞌睡,看清他的脸只想大喊一声卧槽怎么又来了。

谢云流一脸平淡地问:你家主人在吗?

仙童本来不想理他,又觉得他有点奇奇怪怪的,看着竟让人有些不忍心,便说:仙君去丹翠湖赏花了。

 

谢云流一路寻过去,很快找到在湖边花树下小憩的李忘生。

旁边放了茶盘茶壶,李忘生看起来像是醉了,眼角带了些红。

谢云流俯身看了他一会,心思一转,身形变幻,竟化作了从前纯阳宫中那个潇洒畅意的道子形貌。

他以那个“谢云流”的模样在李忘生旁边坐下,刚一坐下,李忘生就醒了。

 

李忘生揉了揉眼睛看向他,忽然笑了一下:师兄回来了?

谢云流的心中瞬间就起了呼啸的浪潮。

他死命按捺住胸中澎湃的波荡,似笑非笑地说:忘生啊,我当你只会醉酒,原来也会醉茶。

李忘生又笑了:师兄莫非又去骗了钟老前辈的酒…… 

还没说完,他脸色一变。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僵硬道:真君,久见了。

谢云流瞄了他一眼,没去戳穿:仙君喝的是什么好茶?来赏什么花?

李忘生克制着不流露出情绪,站起身来:我尚有要事,真君回见。

他刚要走,就听谢云流说:我去了星宿宫,看了天星仪。

我看了自己人间一世的命盘,被人改了。

 

李忘生悄然回过头来,看见谢云流面无表情:顺便,我还看了看你的。

鸟鸣蜂吟都消失了,风不吹叶静止,偌大的丹翠湖只有两个人一坐一立,各自沉寂。

最后还是李忘生先开口:原来,是来兴师问罪了。

谢云流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不,我啊,是来同仙君辞行的。

 

本该由我独自承担的劫难,却有个笨蛋甘愿为我化解一半,我当我一世飘零众叛亲离最苦不过,却不知,若没有他,命途多舛倍加尤甚。

该我承受的,早晚都会来,我已向上天请命,自愿扫清北方下界妖魔邪道,待邪魔肃清之时,仙君身上枷锁也自当解除。

他朝李忘生深深施了一礼:此去不知何日还,愿仙君顺遂平安。

 

李忘生怔怔看着他瀟然远去:你怎么总是……

然后李忘生回府,再次自闭。小仙童也过上了安静快乐的清闲日子。

只是时不时跑来跟老板八卦:听说那个老来骚扰仙君的真武真君跑去干苦差事了,谁不知他去的地方,那的妖各个难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夸下这么个海口,估计几百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了。

李忘生听着哦了一声,继续一脸镇定地自己跟自己下棋。

过了几日,仙童再来八卦:听说那个自大的真君上次被几大妖王围攻受伤了呢,死是应该不会死啦,罪大概没少受。

李忘生听着哦了一声,继续给花草剪枝。

仙童又说:那个真君手段太狠了,出手不留情,魔界恨他入骨,说是定要打散他仙身,毁了他真元,让他连轮回都不………唉!仙君你去哪里啊!

 

***

 

谢云流拄着剑靠在树上,齿缝间哧溜冷气,身上的伤痊愈的速度开始变慢了。

他功体依然尚未全复,以当下的能力来这里确实托大了,眼瞅着搜罗他的魔怪走远,正要行动,脚边险些踩到个东西。

是一只雪球似的白狐狸,睁着双清澈的黑瞳,静静地看着他。

谢云流低头看着,笑了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嘶了声。

他蹲下身去,想去摸一摸那只雪狐,手刚伸出,看见自己手上血腥,又收回了。

那只雪狐歪了歪头,好似叹了口气,纵身一跃,跳上他膝盖,在极近的距离里与他对视。

谢云流脸朝后躲:仙君小心,别被我身上的血弄脏了。

雪狐说话了:真君认得出我?

谢云流抹了把脸:记得,那时还以为你是哪个不入流的小仙。

雪狐对着他看了看,淡淡道:怎么搞成这副模样,就算功体被封,以真君能为,帷幄运筹,一步步来,不至于成众矢之的。

谢云流看着他说:我想早些回去,免得……有人等得太久。

 

闻言,雪狐在他膝头僵立片刻,跳下去,一呼一吸,化作白衣仙君身。

李忘生朝他伸出手去:还站得起来吗?

谢云流没去碰那只手,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满不在乎道:皮肉小伤,不碍事。

又问他:真君来此于何?这里可没花好赏。

李忘生瞅着他:不为什么。

只不过,不想再一个人枯坐傻等罢了。

 

两个纵是不完全体的仙者,合起力来与妖相斗,也比谢云流一人挣扎好上不少。

二位仙者就此维持着客客气气没有更进一步的状态。谢云流是觉得时候未到,等李忘生能更信任他以后再谋求进展也好;李忘生则还在纠结谢云流跑来干苦活,说到底是跟自己擅自要去改他命有关系,也就没想其他。

终于,他们碰上了最最难搞的妖王,噬心之魔。

这个妖王惯会窥伺人心,伺机生魔。

谢云流被调虎离山,李忘生落入陷阱。

他恍如坠入深渊,落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

 

李忘生站稳身,凝聚神思,一抬头,只见前方是谢云流的背影,正要呼唤,谢云流一个转身,剑尖对准了他,面上满是厌恶:李忘生!我当你是亲兄弟,你却在师父面前谗言害我!

李忘生一开始还是冷静的,知道这是幻境,直到妖身化的谢云流化作无数个,各个举剑冲他,骂他卑鄙小人,说自己落到如今境地都是他害的。

伤害的话听多了,厌恶生憎的神情看多了,对着他举起的寒刃,可还记得从前也与他并肩。

渐渐地,李忘生心里埋着的那根深长的刺就慢慢浮了上来,这才知,自己没那么大度,做不到一点都不怨。

最后他终究忍不住,难掩话中委屈:时至今日,师兄依然这么想我?

 

这一开口,立时给了妖王控制他的机会。

妖王一览无遗他的识海,以谢云流的样貌冷笑一声:南华仙君,若不是你擅自为我改命,我怎会沦落此地日日征战不休,受无边无涯苦刑。

又说:当日搭救仙君,于我不过随性之举,谁知仙君自作多情,硬要贴上来,害我徒惹一身腥。

李忘生额角突突发痛,脚底自上冒起凉气,心也笼了一层冰。

他闭上眼问:真君要我如何赔罪?

妖王向旁让开:此地又叫森罗百狱,众生苦难,皆录于悬崖之下,我所亲历,仙君也该亲身体验一回,你我就此两清。

李忘生紧闭着眸,朝前走了一步。他闻见烈火烧灼的气息,隐隐听见百鬼惨烈的哀鸣。

火息扑面,他身上却是冷的,像是当年谢云流打伤他径自离去,留他一个人躺在雪地里,无言垂泪。

 

就在他正要再向前走时,一道剑锋闪过,带起一声刺耳尖叫,什么东西噗通落入水中。

有人一把抓住他胳膊,向后猛地一拽。

他霍然睁开眼,看见一身狼狈,遍身尘血的谢云流。

谢云流看着他木怔怔的样子就来气,张口就骂:堂堂一个南华仙君,怎的这般不成器!区区妖魔,给你布个心障,你就自动钻套?

又痛斥:以你微薄资质,心境不稳,根本就没能力降妖除魔!

 

李忘生看着他气愤的模样,再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个对己神情厌恶的谢云流,心下陡然一酸,扯开被他抓住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冷淡地行了个礼:真君武猛,诸妖莫及,今噬心魔已除,余下皆不成气候。忘生自知技不如人,这便请辞了,免得再惹真君不快。

李忘生转身一走,谢云流就冷静了,一剑把方才被他打入森罗百狱,被烧得不成形的噬心魔挑了上来: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妖王奄奄一息,嗓子哑得难成言,却对着谢云流嘲讽地笑了:本王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把你当年对他做的,再做一遍罢了。

谢云流眼瞳巨震,唇白齿冷,长剑一挑,又把那混账玩意扔下去了。

 

待到北方初定,妖魔皆息,又是许久之后。

谢云流一身疲惫地回了天界,第一步先去了南华仙君的府邸,谁知道,竟连那个总是呛他的仙童也没了,此地已是人去楼空。

欲打听南华去向,却是无人得知。

他已然恢复属于真武真君的无边法力,想要查探谁的动向,本该轻而易举。

不晓得李忘生用了什么办法敛了气息,让他怎么寻也寻不得。

谢云流苦思冥想,末了,一按云,去了人间界。

 

距离他历劫的那一世,早已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战乱与太平于大地上来回交替。

他也不往别处走,直往昔年纯阳宫的方向而去。

巍峨华山,依旧是当朝皇帝封山朝拜之地,依旧有所碧宇辉煌的道观烟火不熄,却已不叫纯阳宫,另改了个名。

他隐了仙气,以凡人打扮沿着石阶走上去,踏入观中,只见年轻道子们来来去去,或习武或诵经,仿佛很多事情都已改变,却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变。

正走着,忽地心神一凛,朝旁看去,一棵参天古木下,有个十几岁的少年道子在执帚扫地,侧脸净白,美如冠玉。

那道子似是察觉了什么,停帚向他看来,眉心一点丹红朱砂记。一看清是他,道子原本平静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僵硬。

谢云流几步跨到他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了嗓子:仙君好兴致,不在天上享福,却来人间扫地。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叹息,轻轻放下扫帚靠在古木旁,朝谢云流执手行了一礼:恭贺真君,大业已定。

 

话音未尽,已化作南华仙君真容。

二人静静地站了会儿,谢云流望着远处:这里,大不一样了。

李忘生点了点头,手指向一个方向:那里原是你……我研习剑谱之处,已改成弟子居所。

谢云流转眸看向他,声音定定:忘生,去者不可留。

李忘生再度点头:师兄说的是。只是噬心魔之事,令我察觉道心确有不稳,仙者,脱胎换骨,本不该为一点琐事起意难平,故而下界再修道心。

他又指了个方向:那里,是师兄听见我与师父交谈后,误会之下拔剑相向……那时,我就躺在那儿,看着师兄头也不回地离去。

谢云流顿感头大,开始纠结该怎么说才好,安慰早就过了时机,认错也是为时已晚。

李忘生沉吟片刻,抬眸看向他:一场历练,真君与我俱卷入其中。我本以为,不管是李忘生,还是南华仙君,红尘梦一了,早该放下诸事过往,不曾想……忘生想请教真君,要如何才能……不怨愤,不计较,不难过?

谢云流哑然,咂摸清楚了他的话,竟然想笑了:向谁请教都好,偏要来请教他这个最怨愤,最计较,从来不曾放下过的人?

李忘生见他沉着脸不说话,目光别向一边,缓缓开口:师兄当日伤了师父,再伤了我,宁信温王,不信我与师父,说我心中无一点怨意,是假话。师父心中属意掌教人选,除师兄之外别无他人,若非…… 

谢云流打断了他:我知道。

李忘生默然:那为何…… 

谢云流望着他,哼笑了声:怪你运气不好。

你运气不好,被我选中,来承受我的意气难平不甘心,知道你不会怪我,便从不顾惜你心情;你运气不好,竟为了一个我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救助恩情,自己跑来与我共担苦难,都是你自找苦吃。

你要是运气好……就不该遇见我了。

 

谢云流看着他,轻声道:忘生啊……逝者难追,纵是法力无边,我也不能逆转时空,回到过去,给你一个留下不走,待你始终如初的谢云流了。

只有这个刚刚自北伏魔归来,身上血腥气还没散,便兴冲冲跑去南华仙君府,却发现心心念念的人早就离开,失魂落魄踽踽行来的真武真君。

你看……你还要吗?


李忘生眸中似有泪光闪烁,末了,低声道:我不要了。

 

谢云流闻声苦笑:仙君的回答,倒也……不出意料。

他背过身,凡人形貌退去,黑衣金甲,玉带飘扬的真武帝君现出真身,看着威风凛凛,却也满布沧桑。

他背对着李忘生说:走之前,想问一句仙君,若我在北方身陷群杀,散身殒命……仙君的怨愤、计较、难过,可能聊慰一二?

 

李忘生叫住他:谢云流。

不是师兄,不是真君大人,而是谢云流。

李忘生咬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总是这样,从来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就走。

背对着他的黑衣真君垂眸道:我只愿你无风无雨,顺遂平安。余者,不敢做痴妄。

李忘生朝他迈了一步:风雨炎寒,一一所历,顺遂平安,怕是早就于我无缘了。

谢云流拧着眉转过身来,只见近在咫尺的李忘生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师兄,真武真君,忘生最为之耿耿的,莫过于,即使真能时光逆转,然一切不可更改,种种痛楚忧心再临我身……谢云流这个人,我还是要的。


谢云流手臂一展,搂过他紧紧拥在怀里,脸埋在他颈侧:忘生…… 

李忘生僵了僵,慢慢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喃喃道:我原本,想在这里寻得心静。可这儿,已不再是纯阳宫,谢云流和李忘生,也都不在了。

谢云流额头抵着他肩,闷声轻笑:谁说不在了?我记得,你也记得,人间一世虽了,尚有仙身漫长岁月要活。我方才想,你不要我了也不打紧,我照过去那样,日日去你府上求见,早晚磨得你开门。

李忘生想了想,笑起来:小童早就找我告状,说你难缠得紧,他招架不住,苦不堪言,叫你别再欺负他。

谢云流也笑了:不是为了见你,我何须缠他。我答应你,往后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个就是。

 

***

 

 却说那仙童,被自家仙君放了个大假,快快活活访了圈好友方回,还未进门便察觉仙君已归,喜上眉梢,提着友人赠的仙果要去献宝。

哪知刚进门没迈几步,便见一个极为讨厌,见之头痛的黑衣真君正坐没坐相地侧瘫在仙君大人的座椅上,与对面泰然端坐的仙君大人悠然对弈。

小童满肚子问号地上前请了安,只听那厚脸皮的真君闲闲开口:我府中经了一场暴雨,檐脱瓦塌,无处可去,不知仙君可能收留?

执了白子的仙君抬眸扫了他一眼,没拆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落子吩咐道:去给真君搭张榻。

小童壮着胆子瞪了那洋洋得意的男人一眼:哪来的空余地方…… 

谢云流指尖摸了摸唇,朝对面的李忘生眨了眨眼,一派风流意:不如……就搭在你家仙君卧房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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