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

I'm back！有没有想我！【。

第十一章


穆玄英睡不着，虽是睡不着，他依然一动不动地侧躺着，生怕惊醒背后的莫雨。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直到此刻他才有空仔细回想。从他接到莫雨的信的那一刻起，似乎有一个庞大神秘的机关启动了开关，令他身不由己，卷入其中。
他被带到了十年前的世界，而在他来的地方，有多少人已经得知他凭空消失了呢？谢叔叔，可人姐，司空大叔……他们会很担心吧。
他想起那个跟随他的浩气探子，发现他不见了一定急坏了。
不晓得那位小兄弟会不会看到他留在桌上的字迹，如果看到了，会去找莫雨求助吗？
穆玄英有点后悔，他当时已察觉到那女子意图不简单，却是不得不跟去，无奈之下，第一反应是该给莫雨留个消息。
如今想来，恶人谷哪里是浩气盟的人能随便进的，要是害了那探子，岂不是他的过错。
心情陡然沉重，食指划了下床面，他在黑夜里闭了闭眼睛。
如果探子真去了恶人谷，最好早点碰上莫雨。只要能说得清来意是为穆玄英，莫雨肯定不会下杀手。但这样一来，莫雨就会知道在枫华谷发生的事情……
穆玄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莫雨会怎么做？

他忍不住懊丧地叹了口气，现下身边有个脾气坏的小莫雨让他伤够脑筋，再想想向来让人摸不清路子的莫少谷主，有多少颗心都不够操的。
当时留下莫雨两个字，不过是想假如有个万一……若早知是这种万一，他绝对不会在桌上写那谁的名字。

 “姓穆的。”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穆玄英心神一凝，很快反应出声音来自身后的莫雨。
当下问道：“还没睡啊？”
莫雨哼道：“你太吵，我睡不着。”
这话未免冤枉人，躺上床后穆玄英一次翻身也无，连呼吸都极浅，居然还被这位背对他，面向墙的小爷挑毛病。
想来想去，也不过是刚刚他叹了一口气。
穆玄英坐起，手背抹了把额头，眼睛发涩，“我去外面走走。”
莫雨立刻翻过身，目光穿透了夜色，直直盯着他，“我有话说。”
穆玄英点头应道：“嗯。”
莫雨咬字清楚，“你说的，会帮我找到毛毛。”
 “我……”穆玄英顿了顿，道，“我会的。”
他心头涌上一股愧疚，能不能找到毛毛，他并不能确定。
当年跳下悬崖之后，毛毛昏迷了一段时间，期间颠簸辗转了很多地方。他哪里能保证一定找得到，假若承诺了却没做到，与欺骗又有何分别。

谁知莫雨接下来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莫雨道：“你要找的那疯子，叫什么？”
讶然之后，穆玄英不由苦笑。这问题，教他如何回答？
见他沉默，莫雨催促道：“你说啊，他叫什么，何方人士，年岁几何，有没有好认的特征？”
名字？姓莫名雨。
籍贯？蜀中莫家堡，后流落稻香村，现下该算是恶人谷人士。
年岁？二十有五，比我大了五岁。
至于特征……莫问森罗的莫少谷主谁不晓得？
 “呃……”穆玄英心念一转，“为何问起他？”
 “连他姓名你都不说，我要怎么帮你找？”
穆玄英愣了愣，确定自己没听错，“你……要帮我找他？”
莫雨扭过头，脸冲着墙，硬声道：“我不喜欢欠人情，等找到毛毛，你想找的那个人，我也会帮你。”
 “这……”这么好心？
莫雨手臂横过来一用力，穆玄英顺势躺了回去，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也咽回肚子里。
 “早点找到他，省得我再听你唉声叹气。”
少年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嗡嗡的，耳朵于是变红发痒。

冬去春来，枯枝发了嫩绿新芽，蝴蝶钻出密封的茧，湖面上的冰裂了一丝缝儿，水流暗涌，阳光明媚，寒冰被撞裂融化，露出沉寂之下的秘密。
心忽而深深一动。
莫雨哥哥……
穆玄英阖上眼帘，在心里小声地念道。
这个称呼，他很久不曾叫过，那个人，也很久不曾听过。
他想，若是有幸，还能再见到莫雨……就喊一声莫雨哥哥吧。

 ***

莫雨俯视着毛毛，沉默半响，忽然出手扒拉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毛毛护住头，瞅着他道，“干嘛！”
莫雨低下身，朝刚才拍打的地方吹了吹，“不疼吧？”
毛毛撇了撇下唇，扬起下巴瞪他，“一点都不疼。”
莫雨就着弯腰的姿势，认真地看着毛毛的眼睛，道：“你的莫雨哥哥，是个没用的懦夫。”
毛毛眼眶一红，叫起来，“他不是！”
莫雨冷声道：“不是的话，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跳下悬崖，什么都不做？像这种人，你也不用惦记了。”
兵器可伤人，言语亦可。这个道理，莫雨明白，他正在伤害一个比他小了十五岁的少年。
少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救命恩人老是说让他难过的话。

毛毛转身跑开，他不想再听下去，他要去找莫雨哥哥，说不定莫雨还在紫源山上等着他。
莫雨站在原地，望着他跑远，拳头攥得指尖深入掌心。
长安城，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人遁入人海茫茫，失散太容易。
毛毛慌不择路，一路奔跑着从人群的空隙间挤过，眼前有些迷蒙，不小心踩上颗石子一滑，眼见要摔倒，一双大手倏然自他身后抱住他。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温柔的，安抚的。
 “你要是丢了，莫雨会恨我的。”
毛毛鼻子一酸，眼泪啪嗒落在莫雨的手臂上。

莫雨弄丢过他。
那一天恰是皇帝诞节，他们饥肠辘辘地流浪到一个镇上，很快在肩摩毂击中挤散了。踮起脚尖看不见，大声呼唤也听不见。
毛毛找啊找，找累了，坐在一户人家门口，忍了又忍，还是哭了。
越哭越伤心，惊动了门里的人，门吱呀呀得打开，出来一个面相憨厚的老太太。老太太盯着他瞧了瞧，转身进门，再出来时拿了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子塞给他。
他好久没吃过肉包子了，应该很开心才对，可看着手里的包子，他更是想不知人在何处的莫雨。
抽噎着跟老太太道了谢，他捧着包子站起来，继续坐在这里哭有什么用，莫雨这时候，肯定也在心急如焚地找他。
太阳一点点向西滑落，街上的人渐渐变少，毛毛的脚走得发痛，希望的火苗每熄弱一分，他便给自己打气，让那火苗重新燃烧起。
霞光映得他脸红通通的，包子早变凉了，他很饿，很累，却还睁大了眼睛，边走着边寻找着莫雨的身影。
一户户人家冒起炊烟，亮起油灯，街道上的喧哗转移到了室内，所有人都有家可回。
他嗓子很干，嘴唇裂起皮，跑到井边想喝口水，可惜，他没力气提起水桶，只能眼巴巴地朝水井里探过头。
有人提着他的后衣领用力向后拽去，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在喊他的名字。
毛毛！
欢喜铺天盖地，他高兴地回过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莫雨哥哥的脸上和手臂上多了几道伤，衣服也破了些口子，灰头土脸像是跟什么人打过一架，看上去疲惫不堪，望着他的眼睛却明亮得可怕，像是沙漠里见了水，干旱里见了雨。
他被莫雨紧紧搂在怀里，差点透不过气来。
下次再敢乱跑，看我不揍死你。莫雨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说。
明明是狠话，听起来却是甜的。
甜到一直记得那个已然干冷的包子的滋味，你一半我一半。

 “你说，他是对你最好的人。”莫雨慢慢道。
怀里的少年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
 “对你这么好，你豁出命去保护他，他会开心吗？”
少年身体一僵。
莫雨哥哥……
 “下次见到他，你自己去问他。”
毛毛一点一点自莫雨怀中挣脱出来，仰起头看他，欲言又止。
莫雨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他要是敢揍你，有我护着你呢。”
毛毛眸光一动，抓着他白衣下摆，“大哥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啊？”
莫雨挑了挑眉，“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
毛毛咬着下唇，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小声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莫雨哥哥？”
说罢，他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
莫雨唇角扬起，“在这等着，我去那边买些肉包子，你全吃完了，我就告诉你。”
他抱起毛毛放到一处石台上，又叮嘱了一遍要乖乖等着，不要乱跑后才离开。

毛毛站在石台上，目光一直追随着莫雨的背影。不知怎的，他一定要看到莫雨才能安心。
他太过专注，全然未觉身后正有人悄悄靠近。
一只手突然掩住他的口鼻，狠狠地将他拖下了石台。

 ***

莫雨猛然惊醒，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他睁大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渐渐适应了黑夜，能看得见模糊的物件轮廓。竹篓，柜子，米缸……
他的手朝旁一摸，空的。
噩梦的阴影悄然袭来，他记不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记得那股冰冷恐怖的感觉，叫人汗毛倒竖。
眼前的景物更清楚了些，他看得清，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穆玄英不见了。
莫雨强迫着涨痛的大脑冷静下来：流浪这些年，他睡得浅，身边若有骚动，他定能察觉。他也见过穆玄英的武功，不是会轻易受制于人的弱脚虾。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脸陡然间冰冷。
是穆玄英自己选择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