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

大概，也许，会有番外？

13.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去遇见很多人。
 岁月翩跹，年齿渐长，旧的记忆渐渐被新的记忆取代，从前认识的人，也在时光游走里变得面目模糊，变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过去亲密无间，把臂同游，心贴得不能再近一分；如今各在天涯，相见无缘，想交一交心太难太难。
 非要午夜梦回，才能依稀摸索见零零碎碎的片段。

 然而记忆是件奇妙的东西。
 走在田野里赤裸的脚，夏天里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抛到竹竿上的布娃娃，散着热气的肉包子，藏了好多秘密的大侠墓……明明一脸不耐，却还是紧紧拉住我的手的你，和哭过之后，能在你背上放心睡着的我。

 时光不由人，长大了，才知晓世间有许多无奈。
 但记忆这回事，从来不是新的来了旧的便去，亲身所历的那些过往，凡是值得人去记住的一切一切，都会被悄悄地，安好地存放起来。
 等到有一天恍然发现，原来竟存在着难以忘却的记忆，时间不会将它磨灭，距离不会让它褪色，历时越久，心意越浓。
 世间千变而我不变，生死之际更无谎言。
 莫雨哥哥……
我挂念你。

 雪狼的心在冰天雪景里慢慢变冷，捧着它的手却仿佛正托着最最火热的一颗心。
 男人弯下身，黑发随着动作垂下来，堪堪触及冰面。狼心从他的手心里，被放到一个活着的灵魂脚边。
 莫雨站直了身躯，遥遥地望过来。
 咫尺之外，我意中人。

“这是……”
 “送你了。”
 “可这不是……”
 “你傻不傻，除了你，我还能送给谁？”
 “但是……”
 “如果你不要，说明我心不够诚，他日被狼咬死了也是我活该……”
 “我要！”

穆玄英大声说完，才觉得不对头。
 仔细想想，莫雨这个人太阴险了，是蓄意挖好了坑让他自己跳进去。他也是犯傻，明知道那是个坑，还是跳了。
 这个坑，挖得还挺深，跳下去了，就别想再爬出去，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
 不过……要回头干嘛？

***

有人费尽心血，以一身技艺造出御魂铃，拼命保住心上人的魂魄，好让自己在苟活的余生里不至太过痛苦。
 有人压根不需要御魂铃召唤，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甘愿冒着魂魄飞散的危险，千里迢迢赶来相见。

“有件事我瞒了你，”莫雨小心地观察着穆玄英的表情，“等你睡着后，我去见了不灭烟。”
穆玄英噢了声，不在意地说，“这个我知道。”
莫雨眉毛一抖，“你知道？”
穆玄英反应过来，抱歉道：“我没想去偷听，只是他说谎在先，我怕你被他骗……”
怕我被他骗……
莫雨抽抽鼻子，感慨万分。
 傻毛毛为什么这么可爱，还怕我被人骗，要骗也该是我骗别人吧。

“你不放心我？”
穆玄英郑重点头，“不放心。”
 “即使我是个世人公认坏透了的恶人？”
穆玄英瞪他，“莫雨哥哥不是坏人！”
 “……”
原谅莫雨哥哥吧，他被萌了一脸血，说不出话了。

“我都听见了。”穆玄英忽然道。
 莫雨神经一抖，及时想起了不灭烟到底放了哪些厥词。

 单凭笛声招魂，不足以让穆玄英回去，他离自己的身体太远太远了，更没有足够的力量重走来时路，回到他来的地方。
 再者，你真的愿意放他走？一旦他魂魄归体，又要离你千里之遥，浩气盟的穆玄英，可不会再像现在这个魂体好欺负了。
 嘿嘿，不如你干脆用御魂铃收了他，放在身边养着，让那群耗子，只能傻兮兮地守着个没意识的肉身吧。

 那时候莫雨怎么回答的……
 ——想法不错，值得考虑。

 他完全没有考虑。
“我送你回去。”

莫雨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回去。”
穆玄英自己回不去，还有他莫雨呢。有他这个活人在，自然可用御魂铃护住穆玄英魂魄不失，仔细着，当心着，把穆玄英安全地送回他想去的地方。

 莫雨难掩惆怅。
 他才刚刚送出一颗心，又要马上送君千里。

 但是他看见穆玄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俊秀的脸庞散发出奕奕光彩，好像彻底活了过来。
 这么高兴啊……
既然你高兴，我的选择就没有错。

 莫雨很想告诉他，残缺的相守不是我要的，我要你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好好地当你的穆少侠……
哪怕隔山隔水，缘悭一面，我也心甘情愿。

“知道我要送你回去，你就这么开心，不想再多陪陪我吗？”心里再怎么开解，莫雨还是疙瘩了。
 穆玄英蹲下身，伸出手指去碰触地上的狼心，指尖拂过一阵微不可觉的风。
 碰不到，也和碰到了一样。
 他仰起脸看向莫雨，神色明朗，毫无阴霾。

“莫雨哥哥，我喜欢你。”

浩气盟的穆玄英，永远都是浩气盟的穆玄英。
 可是莫雨哥哥，也永远都是我的莫雨哥哥。
 所以，我也永远永远，都是你的傻毛毛。

 欣喜若狂，心花怒放，都远远不够形容莫雨此刻的心情。
 昆仑的雪常年不化，人在这里，时光倏然停止不前，将一切定格成静默的影像。
 忽然间，流光飞舞，雪地折射出灿烂骄阳，光芒千丈，人的世界变得亮堂堂。

 莫雨朝着眼前人伸出手去，他想一定要努力记住这一刻，把所闻所见都镂刻在记忆最鲜明的地方，永世不忘。

“穆玄英，跟我在一起吧。”

在一起三个字太过甜美诱人，哪怕知道可能是陷阱，也不由自主的，就想跳下去。
 灵魂与人的手握在一起是场虚幻，却又真实无比。
 穆玄英将手放在莫雨的掌心上，眸色温柔，坦然又坚定。

“好。”

或许还要等上很多年，或许会听见很多反对的声音，或许还有无数的困苦艰难需要经历。
 那又如何？
 我想要的，我做得到，我等得起。
 只要不说放弃，总有一天，你我都能得偿所愿。

 不过呢……

 “别让我等太久啊穆少侠，自觉点，”莫雨故意皱起眉头，教育道，“早点到我碗里来。”
穆玄英忍不住笑起来，张开双臂比划了个大大的圆圈，“那你要有个这么大的碗才装得下，莫大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