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

3


当时花开播出后，有不少热情观众为它写下观感评论，一水儿夸奖剧情台词写得好，画面拍得漂亮，特别是男主，长得可真帅啊……
假如让莫雨来写评论的话，绝不可能是这种风格。

有十年演员资历的他，对光影世界的认知远比一般观众深刻。虽然只看了不到一集，他所注意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凭良心说，这部剧的水平确实不错，色调清新舒服，场景转换流畅，台词也很漂亮，演员也基本都能驾驭住角色，算得上是部好剧。
但是……
莫雨盯着片尾曲的滚动字幕，不经意地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要是被喜爱当时花开的观众听见，一定会大声抗议，非得和莫雨辩论一番不可。
他说的是什么呢？
他说：“这个叫穆玄英的，演技一般。”

莫雨敢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理由。
个中理由，要细细说来。

虽然从一开始就以挑剔的眼光在看剧，莫雨却不得不承认，单论外形条件，穆玄英扮演卫轩这个角色是很合适的。
演艺圈自来不缺外形出色的俊男美女，而看惯了美人的莫雨，看到原本坐在课桌前写字的卫轩，听到有人叫他，一抬头，俊秀眉眼，眸光流转，唇边带起温柔的弧度……
片霎间，竟有惊艳的感觉。

想当演员，除非你是要走特型路线，否则皮相当然是越好看越好。
穆玄英的容貌，不用说，是好看的。 
不过，要是一张俊俏的面孔就能迷惑过莫雨，他这十年来的演员生涯就算白活了。很快，莫雨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饰演卫轩，根本不需要演技。

卫轩是一个中学生，穆玄英的演绎方式，也理所应当地向中学时代的感觉靠拢，带点青涩的不自然。
不过，正是这种青涩的不自然，反而让剧中的卫轩显得自然。
因为青春这两个字，本来就该是青涩的呀。

倘若莫雨没发现一个细节，或许还不会说穆玄英演技欠佳。
那个细节是这样的：为了准备迎新晚会，白鹿高中学生会的干部们都聚在一起忙活。没人注意到有个女同学的手臂边，是一块有颗钉子尖正对着她的木板。女同学忙着系彩带，不知道自己面临着手臂被扎破的危险，就在她偏了下脖子，胳膊朝旁边一摆的时候……
卫轩的手伸了过去，挡在了中间。

这……
莫雨皱了皱眉，不对啊。
若想表现卫轩心地善良，前面已有他帮助朋友的剧情，关键是……这不像是卫轩会有的举动。
卫轩是个很聪明的学生，即使在危机时刻，他也会迅速做出最佳判断。
就拿当前场景来说，你看到女同学快撞上钉子，为什么不直接一把把她拽开呢？
拿自己的手去挡，实在是……傻。
腹诽完毕，莫雨重新将注意力投入电视剧。
女同学看到卫轩手受伤，惊讶地叫了声。卫轩起初呆了下，有些手脚无措。他对着聚拢过来的同学们摇头，连声重复，他没事不要紧。
莫雨眉头皱得更紧，这样子，哪里像卫轩，简直像是……演员本人的反应。
他结合自身经验，仔细一琢磨，作出了一个大胆猜测。

那块带钉的木板，应该是个意外，剧本上没有这段。
卫轩所采取的行动，折射出来的，是穆玄英自己。
卫轩当然不会傻傻地去以手挡钉，傻的是穆玄英。
当时导演既然没有喊cut，就该坚持继续沉入在角色里，可在这一幕场景中，卫轩消失了。作为演员，演技失格。
都是一个不需要演技的角色了，理应一点差错都不出才对。
……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莫雨神经一跳。
他晚饭还没吃呢，坐在这里一头劲地分析穆玄英的不足……图个什么啊！他压根就不认识穆玄英，人家一没拜他为师，二没给他好处，他操哪门子的心。
莫雨瞪着墙上的挂钟，等秒针转了三圈，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有人敲门。
一开门，门口站着个双马尾小丫头，站得笔笔直，手里拎着外卖盒。
“少爷吉祥！您的虾饺皇，鱼片粥，田园蔬都在这了，一共消费66元，有零钱吗？”
莫雨瞥眼看她，“呵。”
小丫头当即改口，狗腿道：“开玩笑的，钱哪能让您付啊，小的早付过了。”
“蓉蓉。”
“喳！”
“……”莫雨眼一眯，“你是太监？”
莫蓉蓉肩一缩，头一扬，“我是影视巨星莫雨莫大神的助理，能给莫大神送晚饭是我的荣幸。”
莫雨无语地从她手里拿过外卖盒，金口一开，“好了，你可以滚了。”
他的两大助理，莫红泥莫蓉蓉，前者稳重细心，挑不出岔子，后者机灵活泼，然则有个缺点，太爱演，演得还十分狗腿。

他正要关门，却被莫蓉蓉抵住。
小丫头眼珠子一转，“等一下！少爷，我好像听见了很熟悉的调子。”
莫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莫蓉蓉已念叨起来，“甜的阳光咸的雨点，什么滋味我都怀念……未花时采！”
她眨了下眼，冲莫雨道，“矮油~~原来我们的莫大神也喜欢看当时花开啊。”
……
……
喜欢个P！

像被窥见了什么一般，莫雨莫名有点恼羞成怒，果断关门落锁，回身一看，电视上已在播放下一集。
他关了电视，从袋子里掏出饭盒，还没掰开盖子，手机响了。
没看来电显示，他随手一接，那头传来莫蓉蓉高兴的声音，“少爷，是我！”
莫雨：“……”
“我还想着要不要向您报告呢，电视剧都看了，那肯定知道了。今天的影视对对碰，有人提起大神你哦，千万别忘了看……”
哔——
莫雨按停通话，世界安静了。

再看向桌上的饭菜，他突然不饿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叫他去看影视对对碰的人。
不灭烟说得暧昧隐晦，莫雨下意识猜想大约和自己有关，莫蓉蓉则是明明白白告诉他，有人在影视对对碰提起了他。
看那两个家伙看好戏的语气，九成九……是在说他坏话。
呵……
就算有人说他坏话又如何，莫雨还在乎这个？

……想是这么想。
莫雨对着电脑屏幕，用力地嚼着虾饺皇。
现场直播的节目，要想看，只能从网上找在线视频了。搜到今天的日期一看，意料之中，是当时花开的男女主角访问。
影视对对碰这个节目，莫雨也去过，流程心里有数。节目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宣传电视剧或电影，打广告的意味浓厚，很少会说起别的话题。
唯一有可能会提起莫雨的地方，一定是在最后的快速提问环节。

懒得看当时花开的宣传，莫雨直接往后拉进度条，拉到一半，突地停下了。
网速快就是好，看高清视频全无压力。
电脑屏幕里，是穆玄英手握着话筒在唱歌，年轻的演艺圈新人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眸子清亮亮，像两汪清澈的泉眼。
莫雨咽下口粥，眼睫一抬，盯上了穆玄英的脸。
他啧啧两声，心下评价：不错。
长相不错，身材不错，嗓音不错，有在娱乐圈混下去的本钱。

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想进入演艺圈，其中不乏条件不错的年轻男女。
穆玄英第一次演戏，就是男主角，还是个很吸粉丝的高好感度角色，可见他的公司有意向捧红他。
有外在本钱，有内部机遇，穆玄英是个很幸运的人。
但有过这些好条件的人，莫雨看见过很多，不少人都尝过红的滋味，可红了短短一段时间后就消失匿迹，像沉入大海的小石子，连个水圈圈都没留下。

穆玄英……
他能够走多远，溅起多大的水花呢？

屏幕上，穆玄英回座，继续访谈。
他似乎不大习惯这种场合，话说得少。莫雨看了会儿，都是陈月和鱼幼薇在聊。
等终于到了快速提问环节，莫雨精神一振。
很好，他马上就会晓得不灭烟和莫蓉蓉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

鱼幼薇笑得别有深意，“影视对对碰的终场环节大家最期待了，我问你答，不给考虑时间哦，要立刻，马上，说出你的答案。”
“一，卫轩是不是喜欢陈月？”
“不是，”穆玄英回答，“卫轩喜欢的，是叶雨彤。”
鱼幼薇撇了撇嘴，遗憾道：“居然没上当。”
如果穆玄英回答是，她就可以打趣他，剧中可没有“陈月”这个人，你是不是把主语听成穆玄英啦？
陈月在一旁笑，“看过剧的都知道，卫学长智商很高的。”
“我有看剧的，我真的是粉丝哎，你们相信我啊！”鱼幼薇笑着辩解，音量倏然一高，“二，这次演完戏后，以后还想不想当男主角？”
穆玄英头一偏，“有机会的话。”
“你的意思是，”鱼幼薇问，“有导演找上门来的话，你还会继续演戏？”
“会的。”
“太好了，我能问第三个问题了。既然想演戏，肯定有个榜样目标啦。三，你最喜欢的演员是谁？”

最喜欢的演员……
没有半点犹豫，穆玄英脱口而出。

“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