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裴洛]《L.I.F.E.》7

7.


凤城这地方,放在国内几大影视基地里算个中不溜儿——规模不大不小,地理位置略偏,交通只有火车直达,机场过来还需坐个一小时车。
辖下有凤里和仙乡两个大镇,七八年前投资商看中这里,注资开发,渐渐形成以影视拍摄为主,旅游服务为辅的产业模式。一旦有剧组进驻,那块地方便僻成专用,暂停对游客开放。
《王六郎》这部电影多是水边戏,选了仙乡靠江的一段。一条发自淮江的支流从此处经过,倏尔水势和缓,像条贴着镇子游过去的乖巧小水龙,古人给这截水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灵波。

洛风一大早从学校出发赶飞机,落地后同剧组会合,乘同辆车前往凤城。自打那天试戏之后他就没见过裴元,去拍定妆照那天,那人还在上课,放学之后才赶过来,恰好与他错过。
等到了地方,被安排住进定好的住宿点,没看到裴元人影。草草放下行李,他打开支窗透气,眼一扫看到导演和几个工作人员正站在客栈的院子里交谈,零星听得清的字眼句子,似乎在讨论明天的开机仪式。
洛风下楼过去打了声招呼,问需不需要他帮忙。
杨导手指夹着燃到一半的烟,笑道:“不用,都准备完了,你还不如抓紧时间去休息,一开工再想睡懒觉都没机会。”
烟塞嘴里吸了一口,他想起来:“对了,演许游那个小裴,这两天好像在月考,明天才过来。万一他赶不上仪式,你代他上柱香。”

开启一项重要大事,都要求个好彩头。按照惯例要挂一条XXXX开机大吉的红横幅,大红布盖着摄影机镇一镇邪,备好香案贡品,导演主演一干主创挨个给神仙上高香,祈祷老天爷赏脸能给恰当的天气,剧组成员都身体健康无病无灾。至于拜的是哪路神,从没有一致的标准。拍戏是依靠天时地利人和的活计,拜一拜求个心安,就此结成一个团结的整体,是拍摄期内限定的大家庭。
另一位主要演员不在,洛风得代劳。自己的香上完了,另取来三根点着了火,朝神座深深鞠躬,祈祷那缺席的少年一切顺当称心如意。
晚上的开机宴他被塞进主桌,和导演主创们坐一起。明天就要开拍,酒不能喝得烂醉,却也不好一杯不饮。成年男人的应酬场合,一旦聊得起兴,脸通红眼贼亮,话题放开来越说越没顾忌。
在座的就属洛风最年轻,被人盯上了打趣,问他有对象没有,啥,居然还没有?你电影学院的女同学要不合适,叔叔帮你介绍个!学跳舞的喜不喜欢?唱歌的呢?一开始还以长辈自称,很快拍着他肩膀叫老弟。
他啼笑皆非,只得礼貌答话,想办法把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
酒要跟熟人喝才有趣,虽说他不是被逮着劝酒的主要对象,没一会儿也有两杯啤酒下肚。正当微醺,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翩翩少年如朗月照进。

裴元一手拉着行李箱进了屋,另只手提着把湿漉漉的长柄雨伞,发梢犹带水汽,眉目是见过雨的清明。看清眼前觥筹交错的酒局状态,他一时哑然。服务员帮他把行李箱和伞放到墙边,问他要坐哪,好加把椅子。
眼不由自主看向一片混乱里唯一还像是清醒着的年轻人,洛风小幅度地耷拉下嘴角,朝他递来心照不宣的苦笑,随即站起身,示意服务员往这边加座。
座椅是加塞进来,空余地方不多,不好去挤不熟悉的长者们,两个小的自觉挨挤着坐,稍微动一动都是胳膊碰胳膊。
一套新餐具刚摆上桌,有人就叫“迟到了得罚酒”。一只手迅速盖住裴元面前白瓷杯口,洛风面上带笑,柔和的嗓音有坚决意:“未成年,不能喝。”
伸到跟前的啤酒瓶怏怏地退回去,被剥夺饮酒权利的未成年瞄了眼身侧,一对上彼此视线便笑起来:“喝多少了你?”
搭在桌上的手抬起两根指头,“才两杯,一点点,”话里带了点已是成年人身份的小得意,“都没感觉的。”
听他这么一说,裴元仔细端详他脸,笑道:“脸是不红,但是眼睛变亮了。”
洛风拿起桌上茶壶给他倒了杯水,问他饿不饿。
那少年答:在天上飞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他扫了眼还有不少食物的饭桌,小声道:“再吃点吧,你见过好吃的飞机餐?”
裴元坐在那,握着茶水杯小啜一口,没动筷:“我第一次坐飞机,还行。”
闻之一怔,洛风回过头看看那放在墙根的行李箱,再转回来:“怎么不先去放行李?”
“司机拉我过来就停在这,”裴元一摊手,“下来才发现是饭店。”
正想着大概是负责人派车去接他时没交代好,眼一错,注意到他耳前有道水痕贴颊淌过:“外面下雨了?大么?”
“不大,”裴元淡淡道,“这地方好气派,从大门口走到这,还要过个露天庭院。”
正要嘀咕,对面有人提到他们,“那个小孩就是演许郎的小裴,比小洛还小四岁呢,看得出来?”“要不怎么说能人出少年,年轻好啊,一个个水灵灵的,哪像我们这群老干菜”“小孩跟小孩一碰头就有话讲,人家能玩到一块,跟你能聊什么”……
以为无人注意偷偷聊天的“小孩”们对看一眼,眼里都写着“逃不过,惨”。
洛风眼睛看着对面一圈人,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一只手掩住唇,悄悄递话给身畔:“来,走个过场,我救你出苦海。”
两人一同起身,和和气气举杯共敬一轮,一个喝了三杯茶,一个空了一杯酒。年轻人扯了扯同伴胳膊,向同座致歉:“他一下飞机就过来了,行李都没收拾,我先送他去客栈。”

一出门外,有细细雨丝从檐下飘进,清凉味的晚风一扫方才满室烟酒的窒闷。洛风关合身后的门,朝两手全被占满的少年伸出援手:“给我一个。”
那把直柄黑伞到了他手里,解开绑扣一按开关,嘭——
一顶圆伞面于头顶撑开,却才留在上面的雨水四射飞溅,向周围撒下一圈玲珑玉珠。古色古香的庭院里,穿行其中的石子路两边沿途铺满了地灯,正亮着莹白色的光。
行李箱的滚轮在石子路上嘎吱嘎吱地响,听着有些刺耳。裴元握紧把手一提,杂音顿消。
执伞人有心问句重么要不我来,对方早已抛来个眼色:别问,提得动。

从酒店外头走到客栈,二十来分钟的步行距离,大部分时间里,都走在一条装扮作古代集市的布景里。落了雨的夜,白日的店铺早已打烊收摊。只有悬在门前的一盏盏灯笼,照见写着店名的挂旗。
那把黑伞遮住他们头顶,从伞沿望去,是烟雨迷蒙的景。
“遇水则发,”他转了转悬在两人中间的伞柄,“开机仪式遇到下雨天是好兆头,说明会很顺利。”
被科普了封建迷信的少年一笑,扭扭拉着行李箱的手腕:“喔,那挺好啊。”
许是对方语气太过淡然,唤起藏在心里的不甘:“其实现在来问我,如果那时候,我能有一锤定音的权利,还是不会让你来。”
他语速变快:“可你合约都签了,明天就要开工,到杀青之前都得呆在这。再想反悔不干了,根本不可能的事,别说杨导,我都不会让你跑。没学过表演没关系,我愿意陪你一遍遍磨合,可既然来了,就要认真做,不是闹着玩……”
“洛风,”少年一抬手,将倾向自己这边的伞朝身侧人一拨,“我像是在反悔吗?”
他一攥伞柄:“你?鬼精鬼精的,我哪看得出……”
“噗,”裴元笑得打颤,等止住笑,“都说醉鬼话多,原来是真的。”
还没开口辩驳根本没醉,那边已料到他反应。
“没醉是吧?那我问你,”少年话速噼里啪啦,“三百五十一乘以四百六十七等于多少?”
哪曾见过这种出招,他被震住:“一般,不都是问一加一等于几?”
裴元睁大了眼,故意一脸惊讶:“……你只有一加一的水平?”
假如高考考的是气死人,这人定是状元魁首。手中雨伞朝他倾去,话里带着置气:“伞你自己打。”
那人微微一笑,手腕贴上他腕再把伞推回来:“不用管我,你别挨淋就好。”又轻声道一句,“好久不见。”
刚鼓起的气就被戳破,洛风觑他一眼,手里伞往上一抬,恰好看到住宿地门前挂的红灯笼。
跨进门槛前,他收起伞,正要走进去,有人握住了他小臂。
那人一握即放,脸色一如平常,震雷不惊,风波不惧:“刚才有句话,还没跟你说。”
“我决定好的事,没有半途而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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